近日，一则招商新闻引起了笔者的关注。

据四川日报报道：「5月19日，2023上海·川渝投资合作推介会在成都举行，现场签约12个项目，总签约额超52亿元。」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近年上海首次前往川渝开展招商活动。

在我们的印象中，「北上广深」似乎并不缺企业，虽然它们一直在强调大招商，但基本是针对大型项目和新科技项目。而且它们几乎不需要到其他城市拜访招商，企业就会主动上门。直到最近两年，笔者才真切感受到经济下行对一线城市招商带来的冲击。今年，已经有好几批上海的园区同行来园区在线拜访招商，其中还不乏「五大行」这样的顶尖机构。一线城市下沉招商，这放在几年以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以前被挖的一线城市，现在开始挖别人了

过去，「北上广深」一直是被「淘金」的对象。而上海又是四大一线城市中最热门的掘金目的地。据粗略统计，上海平均每月要接待高规格（区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国家级高新区、经开区主要领导带队）招商考察近百起。来访对象中既有中小城市、也有中西部省会城市、甚至还有其他万亿GDP城市。他们来沪的目的也很明确：招商引资、拓展市场、区域合作。

各地奔赴「北上广深」招商，理由无外乎几条。

第一，「北上广深」集中了全国最优秀的产业和企业，大量招商资源都汇聚在四座一线城市，中小城市缺失的（产业链）环节，在「北上广深」都能找到答案。（当然招不招得到另说）

第二，当前，新一轮产业变革正在发生，以人工智能、元宇宙、新能源、智能制造等为代表的新一代产业蕴藏了新的机遇、新的市场，地方政府赴「北上广深」招商，就是为了赶上这一波产业变革的浪潮；

第三，目前「北上广深」正在疏解大城市功能，针对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有些产业势必要迁走，这对于其他地区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遇。

第四，「北上广深」营商环境包容性很强，各地来拜访招商几乎不会遇到什么阻碍，城市群之间政府还可能有长期招商合作机制。

但最近两年，情况发生了变化。以往对招商引资略显「高冷」的一线城市，也开始主动走出去寻找企业。

首先，中美贸易摩擦对外商直接投资产生负向影响。「北上广深」是外资来华的热门目的地。2018-2023年城市实际使用外资金额排行显示，「上、北、深、广」是内地外资利用金额最高的四座城市。在这样的背景下，一方面，外部风险使外企投资需求减弱，且部分外资有转移倾向；而欧美国家对中国的科技封锁，也对芯片、科技、医疗等关键产业造成不利影响。为此，一线城市必须向内要「增量」，以稳固其在高精尖行业的领军地位。

第二，高成本挤压造成「北上广深」产业空心化。投资及生活成本要素高企是「北上广深」的共同特征。由于资源稀缺，地方政府特别强调「亩均论英雄」，产业落户门槛极高。诚然，这是一线城市对产业高质量发展提出的要求，但客观上确实赶走了很多优质企业。很多规上企业、高新企业分流到成本更低的二线城市，对一线城市造成较大不利影响。

第三，经济下行使招商进入「内卷化」。2023年，经济下行压力进一步加大，在这样的环境下，企业的战略由原来的向外扩张转为保生存，未作出的投资决策暂缓，准备做出的投资计划持观望或无限期推迟态度。同时，各地招商引资竞争日趋白热化，「抢商」现象愈演愈烈。为了吸引项目落户，多地不惜突破政策底线，以极端优惠政策换企业落地，竞争压力空前。

第四，新科技重塑产业格局，原有优势产业被冲击。新科技引发产业变革，同时给予「北上广深」极大的竞争压力，除了金融业，很多高科技产业的优势都在缩小。比如芯片行业，上海本来是起步最早、产业链最完整、技术水平最高的地区。但随着各地方政府入局，新旧势力差距不断拉近。其中，无锡被称为中国芯片产业人才的「黄埔军校」，是继上海之后，全国第二个芯片产业规模突破千亿的城市。而苏州、杭州、武汉、西安、成都、合肥、长沙等城市芯片产业这两年也迅速崛起，成为了芯片行业的新势力，这些迫使一线城市不得不重新审视国内的竞争者们。此次上海赴川渝招商，也从侧面说明成渝地区经济和产业实力正在逐步强大。

2020年后，上海招商方式发生极大改变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上海第一次在招商引资上求变。准确地说，自2020年以后，上海的招商方式就已经在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

上海在招商上的变化，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街道招商悄然回归

2014年，全民招商如火如荼之时，上海在全国率先提出给街道「减负」，取消了街道招商引资职能，街道不再设有经济科、招商分中心和承担招商职能的公司，运转经费由区级财政通过预算全额保障。

但进入2020年以后，笔者发现，上海的街道招商引资职能正在悄然回归。虽然一些区县政策仍然强调街道只承担安商稳商的优化营商环境服务职能，但实际上街道已经开始了「再度招商」。

比如，2020年1月普陀区出台《关于进一步加强投资促进工作推进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实施意见》，强调要「优化考核激励机制」，「完善全区招商引资和服务经济考核评价指标体系，制定年度招商引资和服务经济考核方案，分解目标任务，压实招商引资责任」。

进入2023年，上海宣传街道招商引资的力度有增无减，笔者随便摘录两则报道：

2023年2月21日下午，金海街道召开2023年招商引资表彰暨「三个翻番」 誓师大会，总结2022年度金海街道招商引资工作、部署2023年度招商工作。

2023年一季度，天山路街道以起步即冲刺、开局即决战的姿态，扎实开展招商引资、营商服务等各项工作，累计新增落地企业211家，超额完成一季度目标，真正实现「开门红」。

一切都在显示，上海曾经被取消的街道招商引资，正在逐步恢复。

第二，官方鼓励全员招商

全员招商我们并不陌生，在投资表现疲软、经济下行压力加大时，全员招商往往被视为「最后的招商」。政府通过拔高指标、摊派任务，以达到迅速吸引项目，拉动地方经济增长的目的。当然，缺点就是会分散非招商部门干部的精力。

在经济下行时，发动全员招商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对政府来说，经济建设才是中心，不搞活经济，其他一切都无从谈起。但在上海这样的一线城市，官方提出「全员招商」确实非常罕见。

2021年1月7日，普陀区召开第一次招商引资调度会。据当时上观新闻报道：

当天这场招商引资调度会参会人员不仅涉及区招商部门，还有党委部门，一些原本和招商工作不沾边的许多部门，都成为了招商引资和服务经济工作的一员。会上，60多家参会单位领取了新一年的招商指标。根据各部门本身的职能和基础。上到区领导，下到科级干部，都要去招商和服务企业的第一线。

上海实行全员招商，除了体现招商引资的紧迫，同时也给干部树立了一个观念——各项工作都要服务于经济发展。

第三，千亿产业基金助力「资本招商」

2023年4月25日，上海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印发《关于新时期强化投资促进加快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的政策措施》的通知，制定24项政策措施，其中，上海支持社会资本、园区平台、国有资本等参与设立总规模1000亿元的系列产业投资基金，助力上海高质量招商。规模之大，也体现了上海「资本招商」的决心。

着急的不只上海，还有深圳

一线城市里，着急的除了上海，还有深圳。

据政府官网报道，2023年2月中旬，深圳大鹏新区在西安、郑州、武汉等地举办深圳市首个「工业上楼」市外招商推介系列活动，为优质产业与高端项目「建好窝」「筑好巢」。

制造业回归，将是深圳未来几年的主旋律

长期以来，「退二进三」被各地视为经济转型成功的标志。在此基础上，一众城市开始了「去工业化」运动，转而集体追逐看起来更「高大上」、GDP带动更强的金融、科技、文创等第三产业，制造业地位每况愈下。另一方面，大城市生产成本不断上升导致大批企业迁离，进而引发大家对产业空心化和产业链断链的担忧。毕竟，很多总部企业之所以来大城市就是看中了当地完善的产业链配套，而制造业外迁不但破坏了产业链的完整性，使城市的招商吸引力下降，而且很多供应链企业也会随之迁走。

最近两年，深圳经济大有「脱虚向实」之意，2022年5月，深圳发布《关于进一步促进深圳工业经济稳增长提质量的若干措施》，提出「工业立市」「制造强市」。这是继2005年之后，深圳再次喊出该口号，也将制造业的重要性推向了新高度。

「工业上楼」是深圳释放制造业空间的不二王炸

产业空间不足一直是掣肘深圳制造业发展的难题。在土地资源紧张的情况下，从「工改」到「创新用地」，再到「产业保障房」，深圳一直在探索通过存量挖潜释放企业发展空间需求。而最近提出的「工业上楼」，更是被看作深圳工业的「王炸」。根据规划，深圳将在2023-2027这5年期间规划1亿平方米工业上楼空间，而目前深圳工业厂房空间也仅有2.5亿平方米，通过「工业上楼」相当于再造了半个深圳。这么多空间要去化，仅靠内部孵化和外资招引远远不够，深圳还必须向内要企业。

低租金降维打击周边城市

根据政策，深圳「工业上楼」自持厂房建成后平均租赁价格≤35 元/平方米·月，租赁价格年涨幅≤5%（同区域单层厂房的成本普遍超过80元/平方米·月）。减半的租金无疑对企业有极强的吸引力。有了政策的加持，深圳完全掌握了招商主动权，租金可以做到很低，性价比「碾压」周边城市。

写在最后

长期以来，一线城市一直处于招商食物链的顶端。直到最近几年，在国家战略支持和各地政府的努力下，总部企业争夺战蔓延至了新一线城市之间。而这次一线城市主动放下身段外出招商，很多人担心历史又将重演。

在笔者看来，企业流动的背后，是企业对城市的追逐，也是城市对企业的吸引。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比较优势，有的城市就适合搞科技，有的就适合搞工业全国一盘棋，各个城市都可以挖掘自身优势，发挥自身长处；同时通过「产业飞地」等手段，主动融入一线城市，嫁接自身缺少的资源。